第一财经日报访谈
中国福利制度的顶层设计离不开“公益性、优质性、积极性、可持续性”四原则。
欧债危机下,曾经闻名的欧洲高福利国家一度陷入政局动荡,这为众多以福利为指向的国家引以为前车之鉴,而中国已经跨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,社会对于福利的期待也颇高,但同时,社保养老账户的巨大亏空犹如悬在国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众望所归的收入分配改革方案也迟迟未出。
对于中国而言,如何建成务实的福利社会?日前,《第一财经日报》专访了中国(海南)改革发展研究院经济研究所所长匡贤明,他认为中国福利制度的顶层设计离不开“公益性、优质性、积极性、可持续性”四原则。
第一财经日报:欧洲高福利国家近年所遇到的危机,对中国制定福利政策有何借鉴?
匡贤明:不管什么福利模式,总是要符合一定的条件。从实践中看,我们认为“公益性、优质性、积极性、可持续性”四者平衡应当是福利制度的基本条件。公益性,就是让公共服务惠及所有人,无论是什么职务、籍贯、区域等;优质性,就是公共服务的质量要满足社会需求,不能名义上提供了义务教育或公共医疗,但没法满足社会需求;积极性,就是要调动公共服务部门(体系及其工作人员)的工作积极性,这涉及到激励机制;可持续性,就是福利制度要在财务实现可持续。但凡在福利制度上出问题,无一例外都是四者平衡出了大问题。尤其是公益性和可持续性最容易出问题。当然,不同的国家面临的问题不同。
欧债危机与欧洲的高福利是直接相关的。欧洲福利制度上,公益性做得比较好,实现了基本公共服务的均等化;优质性方面,在公共服务质量上,还没有服务差到成为社会矛盾的焦点;积极性方面,在一定的体制安排下,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。欧洲福利面临的问题是可持续性,经济发展很难维持现有的福利体制,除非有其他的来源(如挪威的石油)。我们通常把这叫做“高福利陷阱”——福利超过了经济发展水平。
日报:中国当下的福利制度该有怎样的顶层设计?
匡贤明:中国的福利制度面临的主要问题可能更在于公益性上。我们一直强调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,十八大报告也明确提出“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总体实现”的目标。这有两个基本含义:一是福利制度基本统一,能够转续无障碍;二是福利水平趋于大概相当。转轨时期中国福利制度改革的起点是:第一,城乡严重不公平,城乡二元制度安排;很大一块群体还没有享受到公共服务;第二,福利水平差距太大。仅以城镇居民享受的福利水平看,公务员和一般的企业单位福利水平差距,恐怕要远大于收入差距;而SARS危机之前,农村居民实质上是负福利。
也就是说,中国福利制度面临的主要不是“高福利陷阱”,而是“低福利陷阱”甚至“负福利陷阱”。在这个背景下,中国福利制度建设就需要突出“公益性”,强调“五有”(学有所教、劳有所得、病有所医、老有所养、住有所居);更强调制度的统一和水平的逐步拉平。
中国目前还没有到欧洲面临的这个问题。只要中国经济保持中速增长,可持续性的问题尽管需要引起我们高度重视,但当前最核心的问题仍然是均等化的制度与水平供给。比如,能否尽快把户籍制度与公共服务制度脱钩;能否尽快推进不同社会群体间的公共服务制度统一,改变因人而异的公共服务制度安排;实现所有人,不管职务高低,均一个社保账号,真正建设对保障社会公平正义具有重大作用的制度。
所以,公共服务模式并无特殊性,关键要实现“公益性、优质性、积极性、可持续性”的动态平衡,不管哪个国家,不管什么国情,在福利制度上,只要这四者均衡出了问题,那肯定会影响发展全局,甚至带来危机。
如果说要顶层设计,恐怕四性均衡是基本的顶层设计。
日报:眼前一个棘手的问题是社保养老账户的亏空,对此有何良策?
匡贤明:现在社保账户亏空的根源在于制度的缺陷,我想再次强调,中国社保账户亏空与欧洲的问题不同。欧洲,尤其是南欧,缺乏新的经济增长点,福利支出刚性化带来了可持续的问题。中国的社保账户亏空,根源是制度安排问题,而不是经济增长问题。
第一,福利制度的不均衡。人们常说医疗费用并没有均衡地用于居民头上,一些高级官员享受的高干病房,在很大程度上消耗了原来就有限的福利资源。
第二,大部分公务员不参加社会保障,却在退休后享受社会保障待遇。例如,尽管一些地方已经在试点把公务员的医保纳入到医保内,但试点尚未全面推开。这不能不给中长期福利制度的可持续性带来隐患。
第三,巨额的公有财产没有发挥在社会福利制度建设中的作用。公共资源,产权归全民所有,在实际运营中肯定要委托给特定的经营人,但全民所有要体现在收益权上。现在公共资源运营与转让的收益,基本上没有用于社会福利。有研究专门比较了各国的国有企业分红,比例均远比我们现在高。这些国家的政府拿到分红后,重点支出就是社会福利。当前,我们这块制度缺失,肯定会对福利制度正常运行带来负面影响。
因此,对当前社保亏空,完全可以在改革中得到解决。比如,加大国有企业股权划拨力度。从上市公司切入,每年划拨上市公司国有股权10%到社保基金会;5年后,达到50%的比例,就可以为社保基金奠定重要基础;提高非上市的国有企业收租分红比例。同时,尽快推进福利制度统一,尽快取消超国民的福利待遇终身制。
日报:达成一个适应中国社会的福利制度,除了需要政府组织之外,还需要社会组织或者经济组织怎么做?
匡贤明:社会福利制度建设的主导无疑是政府,这要求大大强化政府在这方面的责任,尤其进一步提高社会性支出比重。但政府不能唱独角戏,需要多方参与,需要形成多元供给机制。要让社会组织、社区、企业等各类组织都积极参与进来,既反映社会公共需求的变化趋势,又提高供给质量。目前恐怕面临的主要挑战还是制度不健全,尤其是政府购买服务的机制还不健全,还没有形成制度化的政府—社会的合力。在公共服务供给方式创新方面还有很大的空间。例如:
第一,基本公共服务需求反映环节创新:建立“自下而上”的需求反映机制。发挥社会组织、社区等作用,直接反映城乡居民对社会福利的需求,在需求反映环节最为重要的就是建立自下而上的、直接的需求反映机制。
第二,基本公共服务生产环节创新:充分利用市场机制。在公共服务生产环节,需要在政府主导、严格监管的同时,尽快打破垄断,引入市场机制。核心是推进事业单位改革,把事业单位改造成市场条件下公共服务生产的主体,同时放开教育、医疗、养老等领域,鼓励社会资本进入,形成多主体生产、多主体竞争、多主体共赢的格局。
第三,基本公共服务提供环节创新:以公共服务券为重点购买服务。基本公共服务高效生产出来后,如何有效地分配到真正需要的居民手中,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。尽快总结各地公共服务券实践经验,在全国普遍推开,通过公共服务券的形式加大政府对企业、NGO生产公共服务的采购力度,以此保证专款专用,保障政府给的钱花在需要服务的人身上,以提高公共服务的供给效率;同时推进服务机构的准入、评估、监督机制建设,强化服务的全程监管,促进服务机构良性竞争。
第四,基本公共服务质量反馈环节创新:以公共需求为导向建立社会评价机制。基本公共服务最终的目的是满足城乡居民的公共需求。需要牢牢抓住城乡居民现实需求这一出发点,尽快建立并完善基于草根的公共服务质量的监督、反馈、评价机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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